谢尔盖没敢把昨天的事情告诉老先生和夫人，很有默契地，丹尼斯也没有多一句。现在埃德加死不死已经不重要了，倘若能够找出解决杰德的自身免疫反应的方式，那么埃德加绝对不会有事儿。

重要的是，杰德是否已经开始彻底绝望了，或者，她已经在内心中认为自己不得不死，甚至觉得自己不知何时就死了，所以那悲观的享乐主义便起了主导作用。

而午饭之后埃尔温的到来恰恰证实了这一点。

谢尔盖一开始还很奇怪，一向早起的埃尔温为什么一整个上午都没有来，就连安尼都没来，然而当她和安尼抱着一堆盒子出现在病房门口的时候，她似乎有点儿明白了过来。

“已经中午了，时间过得很快。”埃尔温把手里的黑色盒子放在一边，摘下帽子拍了拍上面的雪，“北京经常这么频繁地下雪吗？”

“当然不，今年很反常。”玢看到他们来了，连忙从床上坐起来，她用手臂撑起身体的动作似乎很费力，看上去白细胞异常增殖的自身免疫也已经开始波及到关节和肌肉了，“北京历来干燥，今年真是罕见，好在供暖不错。”

“是啊，比起壁炉，我也更喜欢暖气。”安尼摘掉手套，把最大的那个黑色盒子拆开，竟然是一台老式留声机，那黄铜的大喇叭明显是用了不短的时间，但被保养的很好。

“这可是好不容易找到的。”埃尔温颇为感慨地拍了拍那大喇叭，“以安尼的俄语水平，和信托商店的老板交流还是费力了些。”

“真是麻烦你们了。”玢的脸上露出了一丝笑容，虽然还是苍白而勉强的，但至少比她刚刚一上午的沉默要明亮多了。

似乎感觉到她的心情很好，萌萌也跑过去好奇地看那留声机的大喇叭，转过脸儿对玢问道：“妈妈，你要放音乐吗？放什么音乐呢？”

“diksdrfg（德语：赋格的艺术）。”埃尔温笑着道，从另外一个黑色盒子里拿出一张唱片，放在留声机上，把短针轻轻拨到唱片的纹路上。

轻快而具有节奏感的钢琴声从这台老式留声机中缓缓流出，一时间在场的所有成年女人都沉浸在了回忆中。

谢尔盖坐在床边的椅子上，随着这明快的音乐，她似乎渐渐看到了美丽的、实体化的数学。那是多么纯粹，全部由精细复杂的结构组成，却又完美地符合对称，大结构中镶嵌着结构，仿佛是由单一的图案迭代出的非二维图形，无穷无尽，却又——却又不完全是相同的，而是多个不同的非二维图形的嵌合体。

她知道杰德最喜欢这一个系列的曲子。虽然巴赫的曲子在苏联和英国都实在没有贝多芬或者莫扎特那么受欢迎，而且也很难弹奏，但是杰德却近乎迷恋这种数学上的和谐。和她自己一样，杰德欣赏的不是钢琴之美而是数学之美，谢尔盖向来都知道，在这一点上她们相似得出奇。

然而这时候杰德为什么会要听diksdrfg，实在让谢尔盖很担忧。她应该好好地考虑一下自己的病情，明明已经有些进展了，但杰德本人却像是毫不关心一样，既对于她的自身免疫解释不置可否，也似乎并不同意泽安德·曲的化疗计划，反而让埃尔温去找了曲子来听。

她可不觉得巴赫对于癌症有什么神奇的疗效，如果真有这种理论，那恐怕也只有埃尔温这种奇怪的哲学家会相信。这样想着，谢尔盖更加有些担忧，如果埃尔温用她的什么并没有得到广泛认同的哲学理论解释了杰德的梦，那么杰德或许真的会听信她的理论，觉得死亡才是她应该走的路。或许她会觉得，生死就像是赋格一样，相互为镜像，在同一首曲子里交替变换，时隐时现？

不不不，那是不可知的，也是不该想的。无论现实世界是否真实存在，她们现在所能做的只是努力留存住在这现实世界中的生命，至于其他，在不明确切真想的情况下最好还是不要指望。

第一首放完之后，一直在一旁安静地听着的萌萌才欢快地道：“这曲子真——”他微微歪头，想了想该怎么形容，才道，“真好看。”

能听懂中的谢尔盖不禁笑出来：钢琴曲还能用“好看”来形容？然而随即却又想到，其他的或许不能，然而diksdrfg似乎真的更应该用“好看”来形容。它已经超越了单纯的一维的声波，而是许多一维的复合，应该是二维的结构。

曾经杰德也过这曲子很精美，这个词也是用于形容视觉而非听觉感受。看来遗传果然是可靠的。

“怎么样，我的好姑娘？”埃尔温对玢轻声问道，“有些许灵感了？”

玢眯起眼睛，似乎是在看着空气中不存在的、音调化为的图案，又过了一会儿才确定地：“是有一些，和原先的完全不同。”

“要整体改？”埃尔温颇有些神秘地压低声音问道。

玢只是笑了摇了摇头，又斜着看了她一眼，揶揄地笑道：“看起来你很好奇嘛，非常非常朴素的物理学家？”

她们之间的气氛让谢尔盖觉得略微恼火。杰德肯定是告诉了埃尔温某些事情，却没有告诉自己。虽然她已经不是嫉妒心很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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